何不秉烛游

纠谬绳愆,是所望于大雅。

【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向)(10)

又爆字数,怀疑剩下这几章都要破w的节奏……好消息是,看到完结的曙光啦!

***


「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

 


      水泥地不比地毯地砖,硬是其次,曼谷的湿热只会将燥气反向蒸上来。为此,她已额外给他的被褥之下垫了几层纸板和竹席——倒也没有刚躺下时那么难以忍受。

      MJ虽自觉适应力强,但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况且,一翻身,看到她背身侧卧在两米外的被褥上,无光的夜气过分浓重,适应了黑暗的眼隐约可见一段美丽的弧度,腰处一收,蜿蜒出鲜明的瘦弱感。呼吸声混在风扇的兢兢业业的呼啸中,微不可闻——一如她时刻有意削弱的存在感。

      洗发精与洗衣液清香若隐若现,混在蚊香里,被风阵阵送了来。他溺于其间,安心之余,又有一丝袅袅的羞涩在胸腔拨弄。

      所以,一切都好说。

 

      MJ原本以为,自己赌赢了——在充分察知她不愿与人关系过深、欠人情的基础上,在那张锁屏之后,抓住她一星半点的动容和内疚,花言巧语以退为进:

      “得足够隐蔽才行,我不能被Jarustiwa的家伙们找到——放心,我以家族名誉保证,我不是在做坏事。但是伤口换药的话,一个人可能不大方便……算了,总有办法的吧——这个时候就有点痛恨Jarustiwa的势力太大了,当然,我这可不是炫耀,是真的痛恨啊。”

      “……实在不行,你可以住我那里。我暂时去别处,会按时过去帮你换药。”

      “可你别忘了——你为什么不停搬家?这么轻易就放弃现在的家,短时间内,你又准备去哪个同样安全的地方暂住?你又怎么会觉得,我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恶俗的手段,却因他的行动和真心,显得高明。

 

      最后让她妥协的,也许只是那句自己人身安全的保证:

      “不要觉得是你牵连了我。我可是从清迈起就被人盯上了——虽然玻璃在头顶碎掉这件事从头到尾看起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意外,但搞死于‘意外’这种高等路子的杀手我也不是不认识。两人一起照应一阵,总比分开后各自一人面对暗枪要好得多吧?”

 

      最终结果可谓意料之中。

      通常来说,普通的女人绝不会让毫无好感的男人轻易回自己的家,哪怕欠了人情——于是脑海心波尽数融作泡泡盐,一路上自得其乐的脑补鼓出一个个剔透的泡泡升腾飘摇, 跟着她不着痕迹混入人群的体验也是新鲜,抵达的公寓楼周遭人来人往很热闹,横横竖竖的平房编排紧密,并无开阔高处。门口铺着薄薄的面粉,她查看无恙后才示意他走近,顺带取出门缝间夹着的头发。

      直至他踏入她的家,或者说,踏入这个房间的一刻,那些透明的水晶球被尽数戳破。

      他一厢情愿,她无关风月。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

      那不是家,她也不是普通女人。

      全屋密密遮着窗帘,一盏壁灯独明。房屋一室,配厨房与洗手间——甚至比不上自家妹妹的天鹅绒四柱床占的空间大。门窗上挂着风铃,窗棂处有台小型收音机。厅室内只有一个立正站好的大行李箱和铺在水泥地上的被褥,配以最低限度的桌椅橱柜,没有生活的烟火。比起“家”,他只能说这是个歇脚的地方。

      更没有他预想中二人世界的任何痕迹,比如婚纱照或双人牙具——枉费他特意做了心理建设。

      仿佛她整个人都是天地的客人,与这间屋、这栋公寓,甚至是曼谷,皆格格不入。

      她对生活并无他想象中的热情。

      如今看来,那双眼依然熠熠夺目的原因,他也并非想不到——

      只是,但凡想起,心底细细密密、蚁过虫啮般的异感,与她那段讳莫如深的经历一般,如影随形。

 

      直至她拿着扳手悄声蹲在他身边,接过房东留下的旧纸盒,擦净浮灰,对着那架还算新的风扇插插拧拧熟门熟路地组装起来时,很多领域堪称翘楚、但此刻只能没用地束手旁观不添乱的Jarustiwa太子爷才感觉到她褪去了那层浮离感:右臂旁微弱的体温,真实可触。

      而今若是外人看来,他们又是怎样的呢?

      他忽然想起Gorya的话——

      她搬家后,他也曾试着去她曾经打工的商超碰运气:一无所获,却刚巧遇到值班的Gorya。聪明的女孩并未多问他的来意,只是一如从前,坦荡无畏地直视于他:

      “我以前一直觉得,F4好像有独立的世界,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难以接触的。奇妙的是,Luna姐也给了我这样的感觉——只是那里更难看清。她辞职有一阵了,Tulley姐还会偶尔提起她,但有时一恍惚,就会有一瞬间‘原来Luna姐不是在梦里认识的啊’的感觉。但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走了眼……MJ学长,好像一脚跨进了那座旁人不可涉足的地方,与Luna姐一起形成了二人的孤岛——很难形容,就是不容置喙的感觉。你们之间几乎没有相同之处,但也许是某种默契,也许是一直专注凝视着什么的眼睛,哪怕你们之间的表现从来与热情不沾边,但相处的氛围很容易就把你们与其他人划开——她无从捉摸的神秘感,也许只有学长你才能孤注一掷捕风捉影。其他人都不行的,不会找得到的——从上次你能默不作声跟着她来商超就知道。MJ学长好像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把F4那四座孤岛黏连成一座的,也只有你。”

 

      能让她变得真实可触一些,是他的荣幸。

 

      “招待不周,见谅,”她将风扇通电,按下开关,半长的发丝被柔柔捧起,送来隐约可辨的发香。Luna瞥见他额角的汗珠,欲言又止,默默将手帕递过去,“住不下去的话不要勉强,随时告诉我。”

      MJ一愣,她却显然误解了他怔住的原因,道着歉收回手帕时,被他急急捉住,却因此扯到伤口。她赶忙上前为他脱下外套和被割坏污染的T恤,确认伤口并未再次裂开后重新清理了周遭的汗液,再原样固好纱布。包扎手法流利似执业医生。

      “这条不是新的,我忘了。”她将被褥旁的抽纸递过来,MJ未接,仍执着地攥着凉意隐隐的手。

 

      这样的温度下,裹着长袖外套,手却仍是凉的——她是内耗了多久,又硬撑了多久,才有如今的风轻云淡?

 

      “我说过,不要总向我道歉道谢,你不用。”他的少年意气难得醒了几分,执拗地锁住她双眼,五指的力度不依不饶。

      而她并未有明显的抵触,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知道了。放开吧,有点疼。”

      被扎破的气球泄气也没有他放松力道的速度。

      毕竟他过去从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指间缱绻,可是男人的浪漫。

      “话说回来,你最近一直在吃这些?”MJ为压下尴尬,拎着她取出的超市打包盒自行放去厨房,抬头瞄到柜子里还存着几袋方便面,不认同地摇摇头,几步回去凑到压扁纸箱的她旁边,“要保重身体,才能完成你要做的事,不是吗?所以,能不能先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以她的聪慧显然也对他跳脱的思路应接不暇,只是并不排斥的前提下,先取出手机。于是他成功添加了那个无动态、默认头像,仿佛机器人的账号。

      “给我钱做什么?”

      “医药费,还有暂住费。虽然为免暴露,我的账户不能就地消费,但只是给别人转个账的话倒没什么问题,”他笑了笑,“你不愿意随便欠人情,我也一样啊。在你这里白吃白住,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Luna斟酌着看那个数额,脑中经过简单的运算后,摇头道:“太多了。”

      “我……”

      “我有很多事要做。精力和时间都够不到这个数额需要提供的条件。所以,我不能接受。抱……”未成形的歉意在出口前已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但收声的Luna定定回望,直至他挫败地叹口气,将数额折半再转了过去。

      她亦不再扭捏,干脆收下。

      “保重身体,从饮食开始,”MJ心满意足,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你……”

      “食材有限,但我知道怎么让方便面更好吃,”她颦了眉认真思索,“你愿意试试的话……”

      “可是厨房那些,”他被她专注的样子逗笑,弯唇露齿,带着夏日的璀璨炙热,“浪费可是不好的行为。我看到厨房里还有几个生番茄,不如晚饭交给我?”

      虽无言,轻斜的黑眸子却出卖了她的质疑。他佯装生气溜圆了大眼睛,屈指弹她的额头:“刻板印象要不得。等着——”

 

      许久未用的厨房保持着应有的整洁。

      MJ轻车熟路地挂上围裙,尺寸稍小而未完全系好——倒也不碍事。右手轻轻辅助着左手,灵活地剥了皮,以汤勺将番茄绞碎,汤水蔬肉在碗中盛好,他净了锅铲,取出打包盒里的塑料叉子三两下戳好了罢工的油烟机。所幸天然气还是勤恳可靠的。

      “Luna,Lu——”他稍抬声线,回眸时却见她正倚在门框径直盯着他,心下一动,“劳驾,头发碍事,帮个忙。”

      MJ净手后沾了菜汁的双手接在洗碗池,脑袋向她靠了靠。

      她眨眨眼后扯下自己脑后的黑色发圈——并无纹样装饰,任发丝散落挠在颈肩,抬手以指为梳,合拢着光泽顺滑的黑发。间或捋得半分熟稔的暗香:于他而言,这样的发香过于香甜而略显违和,让她想到Black Devil闻起来的味道。

      她为他绾得漂亮的马尾,退后两步,顺手整了整他腰后的围裙结,重新保持适中的距离。

      感受到后腰稍纵即逝的力道,MJ晃晃脑袋笑着道谢,哼着小调待油温升起,将去皮的番茄倒进去翻炒,出汁后将她拎回来的冷饭菜分批放入一并翻炒。调料的缺乏让他暂且妥协,靠颠勺及火候和时间的调整保证味道。

      最终饱饮茄汁的米粒渐染殷红,拥着零星的金和绿,却是色香俱全。

      “其实我只想说,你的右臂不太方便……但看来是我多心。你学过吗?很懂得方式和巧劲的样子,”全程观摩的她看到成品后眨眨眼,凑近嗅了嗅,“各方面来说都很像样。”

      “谢了,能改善你的刻板印象就是最大的价值——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以后可要好好看看我,”他湛然一笑,初阳挂梢,志得意满,“我妹妹之前有吃宵夜的习惯,发育期的小孩子,没办法——但总不好每次都喊阿姨起床:上了年纪入睡本就困难,再被叫起来大概整晚也就废了——谁经得起这样三天两头的折腾,第二天的工作质量也没法保证,到头来还是自家麻烦。所以,我就简单学了学。做人大哥,没办法咯。”

      不经意垂眼间,他看到她专注地望过来,蕴着笑容与怀念:

      “你真的很温柔。”

 

      他闻言一顿,浅笑仍飘在唇线上,端着两份炒饭走出厨房时招呼她一并过来。

 

      并未回应,他自觉受之有愧。

      温柔吗?

      真正温柔的人可不会蓄意埋起坏心眼——谁人都不得见,以良善为骗,妄想他们有天可以散。*

 

      当然,她清浅的两句夸奖,被微哑的音和淡薄的调修饰着传来,就像他曾握住的她的手,带着微凉的温,将他的躁动一一抚平。

      他晓得她的敏锐,并不过分贪婪,只在舀起炒饭时投去一瞥:哪怕只是偶然的四目相对,他也能看到她赞赏的笑意。而未被拘束的黑发却不甘心滞留在她耳后,总要在他面前炫耀顺直。于是,在她再一次随意抬手勾发的同时,他乜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起身,借身高优势展臂到对面,指尖相触时她一愕,但很快注意到他拿着的东西,也并未多动。

      是一条式样简洁、低调百搭的发带——显然经过精心设计,一段纤长的薄纱盈盈曲褶,叼在内圈松紧之外,避免了直接捆绑的麻烦;以松紧圈束发后,也不影响再将薄纱打结的美观——

      毕竟是考虑着她的实际、亲手做的东西,总比市面上可见的、或花高价定制的,更易被彼此接受。

      他双臂圈在她颈子周遭,十指修长,灵活直曲施力,渐成蝴蝶翩跹栖花。

      从后望去,仿佛横越阻碍的拥抱。

 

 

      她本来就轻的呼吸在风声搅扰下更难分辨,他几度将想起身查看她安定与否的心情捺下。静心下来,总能在低吼的扇叶间隙,觅得一星半点属于她的轻音。

      膝盖处的膏药贴和绷带于黑暗中隐约可见,太阳落山后她在卫生间耽误了近半小时——本以为女士冲凉时间较之稍长,她亦未免俗。然水声结束许久仍不见人,他小心靠去门前辨别一切是否无恙时,依稀闻得极微弱而压抑的shen吟。

      纠结于是否过问时,她已启门而出,头发残余几许湿意,短裤下缘露一半膝盖处缠紧的绷带和新贴的膏药——卸净修容粉和简妆的五官恢复她本色的昳丽,虽多少折损于疏于护理和羸瘦,但疲惫与憔悴无损被造物深爱的骨相:美目鲜明,平添三分独一无二的英气。而他无暇欣赏——她眉心轻褶,掩一丝无心的疲惫;脸色已偏向病态的苍白;下唇隐隐泛红,似忍过剧痛强装平和的表象。

      第一次见她除掉长袖外套,除了形如百足藏去发际的那道,内臂、下巴、脖颈和锁骨处皆见晶莹的旧疤,混在突兀的青筋与血管间。

      她未刻意遮掩。

      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

 

      “睡不着吗?”

 

      在她模糊的背影中沉思许久的MJ眨眨眼:声音确实从她的方向传来,低而喑哑。他还以为是梦呓或错觉。

      而她翻了个身,曲臂垫去颊侧,朝向他时,他才在自己微瞠的眼中见证真实。

      “抱歉,是不是我在这里影响你入睡?”

      “我睡眠一向不好。有时能在天亮前睡三个小时都是万幸,”她的声音中未带一丝睡意,只有久未开嗓的沙哑,“不过既然都睡不着,不如Methas少爷分享一下,究竟为什么跟踪我,还有——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从康莲医疗中心的公交车站那里开始的吧?”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是语声带笑:

      “真没情调啊,Luna·姐——”

      “即使用了尊称也无法避免你将会被赶出去的命运。”

      “别——是我的错,”仰卧的他亦翻了身,鼓足勇气直视她黢黑中晶晶烨烨的眼,“我之前说的是真的啊——你突然搬了家,要我去哪里找你讨债?我只是想找你而已,跟踪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那里一见到就克制不住地跟上去,回过神来时已经在你身后了。就像你失踪的这么多天里,我每个雨天会想起你,修改设计稿会想起你,给妹妹缝小玩意儿会想起你,见到火会想起你,看到抽烟也会想起你。每次回过神来时,都不知道对着空空如也的手机通讯录发了多久的呆——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怕,那不是正常的我。”

      “不过啊,”在她开口前,他急急续上话题,仿佛生怕从对方口中冒出什么不允许他继续与她共处于同一屋室的话——他罪孽深重,但理智健在,会将一切不合时宜的妄念抹消于未竟之时——只要她不愿,“我家最近也确实不算太平。你听广播应该也知道,选巄举在即,我家不可能置身事外。家业大了也总有各种各样明的暗的隐忧。我这次本来只想查探一些过往的旧事,却有了意外的收货。Jarustiwa确实该好好进行一次内部整顿了——我之前说过,从清迈落地起就有被盯上的感觉,回到曼谷之后短暂消失了一下。如果窗玻璃碎掉真的不是意外,我想我查到的那些东西里大概有什么揪出叛徒的关键。暂时不能回家的目的就在于此,我得尽快把这个家伙揪出来。话说回来……”

      MJ缓缓起身,拉近了铺褥,背身坐到她身旁,试探着整理一些尚未成熟的猜想,喃喃开口似自语:

      “Luna,北孔普雷监yu里,除了那位典狱长。还有你的什么人吗?或者说,你有认识的人关在69号仓吗?”

 

      ——所以,才甘愿以婚姻换取那人的平安?

 

      话音方落,她亦直起身子,墨夜中背向于他,不见表情:

      “从相遇时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查我,但我没想到你会查到这个地步。除非有他的提示和默许,否则局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些。所以,他终究还是反悔了,让你来威胁我吗——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MJ短暂怔愣于她话中的“他”——但很快便从字里行间反应过来。这个“他”不仅地位在自己之上,怕还与自己关系匪浅。

      从自己查到的那些隐秘暗账推测出去,他有个不乐观的猜想——或者说,自己曾经的怀疑被印证了:在曼谷很少有人能做到用死亡彻底抹杀掉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再移花接木。

 

 

      ——“我们查到‘Nu’是中国香港人,姓倪,估算死亡日期——都是拍下那个碟片后不久……最长的也没超过三年。而拍这一系列的势力,五年前就被家主清理干净了。”

 

      ——“我喜欢过的那个人,视力不太好——最后一次分别时,他没戴眼镜。就这么直直地、远远地望着我,隔着朦胧的烟云和眼神,好像专一又痴情。”

 

      ——“我家的产业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但老爸从来不能、也不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所以我明白了他,就主动顶着那个讨厌的眼神去给他点了支烟,然后拿腔作势地边玩打火机,边建议他考虑戴眼镜——只要遮住眼神,可比等烟散尽有效多了。你知道吗,他还真的戴了一阵子眼镜——但对他来说,眼镜也可能成为弱点。所以,他最后还是不再戴了。”

 

 

      老头子便是其中之一。

 

      “我不是,”他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从相遇至今,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果真如此,就更不该跟我扯上关系,”她冷嘲,“如你所说,如果窗玻璃碎掉真的不是意外——更多可能是冲我来的。你若本身自觉处境不利,跟我在一起,只会让自己更危险。”

      “负负得正,而你这样知根知底,我们互相照应再合适不过——我也说过,两人一起,总比分开后各自一人面对暗枪要好得多吧?”

      MJ转眸向她,她依然背身而对,一晌无言。

      “北孔普雷69号仓里的勾当,这么久查下来,我也不是全无头绪,”他轻轻开口,如呓似诉,“所以我也担心过一瞬间……如果你也有参与,该怎么办。当然,只有一瞬间——根据你表现出的蛛丝马迹来看,你不可能这么做。”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毕竟北孔普雷的第一份可疑资料,就是我当年为他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他派来的了。”Luna取过枕头不远处的Kent,摸打火机时对面跃动的蓝色焰光已移至面前。她张眸望去,年轻韶秀的他固执地举着低调的银款都彭低首一笑,让他本就优越的五官被焰色描着杰出的轮廓灼了一圈明晃晃的镶边,惠逸灵动,看上去倒比实际年岁更小;晕了笑意的眉眼真挚之余,曳得两分不经意的妩媚风流。

      她并无矫情的耐性,顺势倾身低首,衔于唇间的纤细卷烟在火色撩拨下,呼出迷蒙的吐息:“虽然那份资料并不完善,毕竟当年北孔普雷的勾当也只是个苗头。我交给他后,便石沉大海。我那时就知道,我可能短时内做不了什么了——它已成为塔顶1%的势力相互牵制和倾轧的工具,它和他们彼此成就、彼此需要。”

      “所以,这也是你不想让我搀和进来的原因之一吧?不管我先前有无接触,毕竟是Jarustiwa的事,我的立场总是尴尬的。”MJ低眉敛目,似惘似叹。

      “Jarustiwa能有今日光鲜——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从来不甘心做一只痰盂,”她按熄烟蒂,“洗白是唯一的路,那些自身脏污都理不干净的‘上等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痰盂呢——虽然很快,他们就会嫌痰盂脏,恨不得一脚让它消失,根本忘了痰盂为什么会脏——而且越上等的人面对生老病死越要强求,便有了北孔普雷这个天大的把柄。所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最后的结局吧?”

 

      他虽短暂欣慰于,她并未将他一并划拨到对面。她所言非虚:长久以来,利益博弈从未消停——曾经的那位跨越了一定阶级,下场又是怎样的?

      阶级是他们不可逾越的鸿沟。

      从小到大,家庭到学校,他们的优渥环境相对固定,所见之人,非富即贵。只能在多多少少的教育中被告知,他们得天独厚,与阶级之下的那些人不同。潜移默化之下,大多数生活富足的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接触到真实的生存——除非是高高在上的俯瞰。

      资源有限,最少的人占据了最多的资源又贪得无厌挤压榨取——纸醉金迷中的虚假繁荣,如同斑斓炫目的马缨丹,一簇簇绮丽琼华,如落星成河,却是名副其实的毒花,不仅本身具毒,还会吸取周遭一切植物的养分,损它而利己。

      扶摇之上,不见蝼蚁。

      且,除少数以生民为己任的天纵英才,人类的本性仍是只能看到自己重视的人。

      不可跨越的阶级曾让他们无权拥有阶级之外重视的人,但少年时期她曾将他茧一般的世界斫开一线,让他有机会正视一些书本上和教育中都提不到的东西。

      而后来Thyme与Gorya的相遇,让MJ看到了挚友的蜕变:他用心看着Gorya,所以与她类似的人们,他就都有了同理心——这让他坚定地走上与Roselyn夫人截然不同的管理之路,却也因此有了他独有的成就。

      连阶级观念最鲜明的Kavin都能为了Kaning毅然站到父母的对立面。

      那,同样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也是凡人,但他愿意身临其境,接触她的世界。

 

      “所以,我还以为他终究沦落到跟他最讨厌的人一样,准备安心做他的尖端人、违约者,”她终于肯转眸望他一眼,虽阒黑间不见容光,“归根究底,Jarustiwa曾靠江湖而起,哪怕发了家洗了白,心底也有个隐隐约约的义字。重视的、依靠的也跟那些树大根深的zheng客不同。”

      轻描淡写的肯定,未能改善他的心情。MJ思绪凌乱,千情万愫杂糅着正经的思考,将曾经的罅隙愈劈愈广。芜杂之下当他骤然再次听到她卸了冷意微沉的音时,才醒悟到自己无意间将所思说出了口:

      “你还喜欢他吗?”

      “不关你事。”

      一晌默然,眼睫轻震,MJ无伤的手曲出优美的线条,搭在膝上,食指似反射般一动。

      她落落起身,面壁而立,伸直的指于开关侧畔踯躅。吐出最后一口尼古丁,似一场唏嘘,一场妥协:

      “……好吧,别误会。哪怕是十年前我还喜欢他的时候,也只是我的单思暗恋。况且,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和雇佣,欠债与还债——是我给他、给Jarustiwa卖命。”

      “……但你喜欢过他。”

      “当年他在你家势力范围之外的场见到我,看在我爸爸残存的面子上,以包养的名义帮了我,助我改名换姓从头开始——我确实感激他。何况他是男人中少有的痴情种,一颗心全放在你母亲身上。其实现在想想,那也称不上喜欢。只是有些时候看着他,就好像又见到了爸爸,觉得怀念,又憧憬。虽然我爸爸绝不会把我树在外面当靶子。”

      “你对我好,是因为他,”MJ深吸一气,自暴自弃道,“还是因为我误打误撞地救了你一次?也说不上救……”

      “……我对你好吗?”了了开口,无甚起伏。

      “如果按你对其他人的态度,我根本连门都进不来,不是吗?”他轻轻踅近,“有些话,你也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佛家讲因果,难道你对我不好吗?”她笑了笑。

      “喂,有没有听过‘不要两次用同一招数’?扯开话题对我已经没用了。”他偏头便嗅到与自己相同的发香,在不为人知的夜色下熏红了脸。

      “是两次。”她沉吟半晌,终是按开壁灯,眸底若灵石定定,径直凝望他,“曾经我遇到了大麻烦——那张碟片……后来我伤得很严重,拼命跑出来,不巧被发现。差点被抓时,我被一位坐在帕加尼后座的小少爷无心的几句话救了。”

      从来与愚钝不沾边的MJ若有所思,但凭他挖空现有记忆也对她语中情境毫无印象——一时错乱,眨眨眼欲确认是否自作多情时,那个早已属于自己的车牌号便堂而皇之地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这个车牌号……出现得太过及时,”语速渐慢,音声轻轻,她向来漠然的语调骤然走高,又疾疾抑平。她撇头避开对视前,他看到她倏然发红的眼眶。须臾,再启唇时,复无波,“我记了好多年——当时逃得狼狈,根本来不及道谢。虽然那样的大人物,多半也不需要一句多余的感谢。曼谷那么大,又那么小——八年后,我又见到了这个车牌号。虽然换了车型,但同样是最新款的帕加尼。当年后座上的小少爷也坐到了驾驶位,载着副驾上高雅美丽的女友,言笑晏晏。”


      MJ百口莫辩,高一时孤身挑某同道老巢时也没有这般局促。掌心黏湿起来,他惶惶举目,在她的眸光中起身,试探着靠近一步想说些什么时,她浅浅一退,倚去壁灯开关处:

      “我那时也有点鬼使神差,明明下着大雨,却看得那么清楚——明明Daddy视力不太好的……然后啊,”似觉彼刻自己太过可笑,她噙着鲜明的笑意缓声,“那时追上去,或许也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执念,有关际遇,有关谢意。虽然知道那是最新款的跑车,绿灯一亮也只能看到尾气而已。但我还是拿着伞追了几步——然后我才想起来,绿灯一亮,当然不可能只有尾气,还有飞溅的积水。打湿自己的每一滴都是一句绝妙的讽刺:而我被淋了一身。”

 

 

      ——“你说,车主如果知道他甩起的水溅到了人,会道歉吗?”

      “会!”

 

 

      “我想,他不是故意或赶时间,只是他的速度太快,看不到我而已。就像天上的月亮,夜中无它,寸步难行。但始终遥不可及。”

      曼谷的雨疏疏离离,抱湿了两汪眼波的笑意,靡靡地漾开,润去眉梢眼角,素裹姮娥之妆——

      举头不见月,转入此间来。

      “皎月流光,惠以相思——而不沐蝼蚁。”

 

 

      缘分错位,在当事人而言,皆是微妙的。

      原来他们的相遇远早于自以为是的初次邂逅前,而彼此互不知晓——红线绵长,却着实纤细——雨中欠一次回眸,便错失流年。

      可是那时的他,同Thyme类似,长久滞留在相对封闭的生活圈子里自以为是——若彼时相逢,他能否心有所动意有所变?能否有如今半分从容?能否在她光丽难形的眼中有片刻停留?

      回眸是错,擦肩有过——错过因果,我误实多。

      他此刻只觉无比庆幸:庆幸于无心插柳的多嘴,庆幸于自己尚有照料万寿菊的闲心,庆幸于挚友的痴情,庆幸于雨中多管闲事的开口……

      庆幸于她的坦诚。

      庆幸于,殊途同归。

 

      于是他逼近几步,微微倾身,在她不会反感的恰当距离下,保持视线与她相齐,一字一顿道:

      “Luna,你现在在看着谁?”

      “你做什么妖?”

      “回答我,好吗?”

      “……现在难道不是只能看你吗?”

      “我是谁?你又是谁?”

      “MJ,你该睡了。”

      “你看,‘Luna’明明就在看着我——月亮怎么照不到蝼蚁?”

      “你在偷换概念。”

      “那又怎样?道理是一样的。不然,你觉得我凭什么能站在这里?”

 

      凭他心心相顾,凭他手眼相逐;凭他一己孤绝,凭他执念不负。

      风水轮流转。

 

      片刻之内,她似对这份诡辩无所适从。只在无声间悄然撤了半步,刚巧靠去开关,熄了壁灯。

      他弯着唇线的弧度见好就收,比她更快适应了黑暗,一抬臂解了他亲手系好的发带再取下,拨开她的黑发,任同样的发香扬扬扑面。

      他靠近得太过自然,不带一丝让她警觉的荷尔蒙气息,以至于她无防备之下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拍开壁灯:

      “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目的?”

      他对她的小动作丝毫不觉,只是高深莫测,笑而不语。

      “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这句话当然不止包括她对阶级差别的直接点明。

      他感受到那双莹莹的眸子在晦暗中不眨不避地望过来,似想以一段未尽之意——以彼此心照不宣的、她的经历,让他认清现实、知难而退。

      他知她不曾自轻自贱,却懂她闭口不谈的伤痛,和她为之倾付的刻骨。

      那双直视自己的眼从不畏缩,涤荡着海底喷薄欲出的野火。

      一切早已纠结过,若是彷徨在意,他如今便不会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在你眼中,你自己是怎样的人?毕竟别人怎么看你,从来都不重要,”他好整以暇地将发带套在她被按住的左手腕上——十指随意曲曲绕绕,便在她腕处凝得新的花结,又成手环,恰如其分,“起码在我看来,不管是Nu还是Luna,你就是你,你的眼睛从没变过。碟片前后发生的,从来不是你的错,不是吗?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很危险——而且无法改变。所以,我就尽力离你更近一点,或许哪天能帮到你呢?”

      作为一直以来灰色地带的踯躅者,Luna明白Jarustiwa的太子当然不会是所谓纯善的光明之星。但可以对她目标的无善意毫不在意,根源绝不仅限于情感。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发现,她所行之事,在不曾触及Jarustiwa忌讳的前提下,才能被他的父亲和他视而不见,或者说,助力一臂。有人在的地方,就意味着不得不“相较而言”,她深谙此道——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一直和他的父亲、他的家族,维持着灰色领域的相对和平。如此长久的把持意味着什么——清官不比贪官奸,光风霁月克得住台风天?要压住这样一群穷凶极恶的衣冠禽兽,同时跟zheng治家斡旋如鱼得水……善恶非绝对,规矩才是。

      所以他们从不在乎花样百出的手段是否游荡于某个边缘。

      比如她的父亲,比如Jarustiwa家主……

      比如他。

      只是,他看上去是来去自如的风,实际却是穿石奔海的水,用潇洒随意变化万端的外表包裹着,连执着都仿佛漫不经心——舒适地让人放松警惕:他知她甚繁,却连同他的意、他的念,分散在淙淙流水间,慢条斯理,于每个她多一点在意的瞬间倾诉少许,一滴一缕,磨傲岸于百相,侵围城于无形。

      他的温柔从来独一无二,没有上位者长期居高临下而生的威严,却持之以恒,润物无声。

      凌空高悬的金镜有晦日的一面,但他这样的性子不比他雷厉风行的父亲,在Jarustiwa的家业中要累得多——虽然她并无关心立场。

      她也不愿一直被摆弄于天平的两端。

      “MJ,你看看我,”她抿唇抬眼,跂足伸手,果断捧起他的脸,任微热相合,“我早已不是你曾经看到的那样,你更没有欠我什么——我不知道你对局限在碟片中的那个我有什么遗憾,但时过境迁,你不需要拯救,也不需要补偿。”

      “拯救……补偿?”他阂眸侧颊,更贴近她的掌心。唇边流逝的轻信,似昵昵耳语,“你一定不晓得——知道你或许死了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那年她凄清的泪眼呼风唤雨,主宰他青春期的风暴,令百无聊赖的心波骤起狂潮。

      他双手拢着她双腕,踏近一步,借身高优势,将下巴轻轻搁去她的发旋:“以你为契机,我看到了很多老头子注意回避我的东西。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能想到的要做的事,到头来老头子又全部做在了前面……看上去四下皆通,走到头全是死路……我变得敏感又易怒:对着Kavin他们也没了以前的耐心;看到流里流气的暴走族家伙就怒发冲冠;被挑衅就单枪匹马地冲上去,不知轻重,”他在她背后笑着扳起指头再一根根按下,就着黑暗娓娓道来,“我脑震荡过、肋骨断过、手掌被切过——喏,疤还在,大腿的静脉差点被扎穿——那次最危险;但对方更惨些,好几次差点被我失手打死。”

      感受到背部拍打式的安抚时,他眼眶发酸地笑着:“为什么反而是你来安慰我——”他咬唇垂目,右手抚在她的后脑,“我想了很多,比如被截断的画面前后,你或许会度过的时光。”

      借以窥探你灵魂的一隅,妄图梦中邂逅。

      但那段记忆就像你本人一样,明明是扎入皮肉的小刺,却从不惊扰;只有偶尔的主动想起,才能在触碰时得到不痛不痒却引人皱眉的反馈——然后化脓流疮,刺终于跟着出来,伤口却成了疤,陪我到木土埋骨。

 

      “你一定也不晓得——重逢之后,我可以多蠢,多丑。毕竟在这之前,我自己都想不到。”

 

      十方世界,半两红尘,兀自饮着曼谷的雨,生出明媚不群的鲜红花瓣,纵使曾为人撷取,也轻易混在指间的血液里,在缝隙间悄悄溜走。

      然,花开而败,败而又开。

      娇灿的花枝亭亭玉立,梗却是坚韧的,带着傲然的刺。

 

      她没有避开他热烈率直的目光,以此为楔,这张脸在脑海中的相关记忆一一浮现:

 

 

      ——“你们做什么?搞这套搞到别馆门口,丢不丢人?先让女士过去!”

 

      ——“先让女士和孩子过去。打架也有基本法,道上更要懂礼貌,ok?”

 

      ——“来,先不要哭,给我看看?……我给你变个魔术——闭上眼,数到四十一,袖子就会好了,好不好?不能偷看,约好了。”

 

      ——“我家的产业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但老爸从来不能、也不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所以我明白了他,就主动顶着那个讨厌的眼神去给他点了支烟。”

 

      ——“你说,车主如果知道他甩起的水溅到了人,会道歉吗?”

      “会!”

 

      ——“哦——坐女人后座就丢人啊?那你叼着奶嘴坐‘车’里被你母亲推着才能走,丢不丢人?”

 

      ——“我妹妹之前有吃宵夜的习惯,发育期的小孩子,没办法——但总不好每次都喊阿姨起床:上了年纪入睡本就困难,再被叫起来大概整晚也就废了——谁经得起这样三天两头的折腾,第二天的工作质量也没法保证,到头来还是自家麻烦。所以,我就简单学了学。”

 

 

      她径自回望,扬眸浅笑,字句铿锵:

      “你不丑,你很好。”

 

      他曲环的臂一颤,不由收紧了力道,认输般笑出声,却带着水落石出的畅快:

      “你所有的经历,成就了现在,让我欲罢不能的你。我痛恨它们对你的摧残,却没有资格替你否定它们。如果它们也是你的一部分。”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无一不引人心折。

      曾被一张碟片困住的,又何止是她?

 

      他感到掌心贴着的脑袋微微蹭过,原本胸口处频率稍快的鼓动趋于平静规律。未几,她轻轻抬头,在他举臂向她身后的开关按去之前,她并未给他看到表情的机会:

      “看了那种片子之后还能有这样的想法,这只会让我觉得你动机不纯。”

      一直避而不谈的,突然被她带着几分揶揄提起。初初的应接不暇后,伸直的臂便僵停在原处。只觉朗月入怀,溶溶荦荦,澄心净神,疏瀹中心所结。

      一念既过,念念相通。

      他渐渐牵动唇角,一泓笑意柔和了眉眼,蓊如迟花,绕情丝在蕊,成早春一色。

      MJ轻轻躬身,额头抵去她的肩,一弯凉韵,骨中香彻。

 

      她可以坦荡面对的话……

 

      “难道Luna姐认为我……”他侧颊,凑近,任灼热的呼吸和散落的发丝与她的耳颈纠缠,附耳呢喃,“是什么苦行僧式的纯粹好人吗?”

      腰际被蝴蝶dao抵住的同时,他有所预料般向后一抻,径直握住那段不忍用力的细腕——上面还系着他的蝴蝶。方欲转眸讲句“玩笑”,便感到踝部被巧力一绊,瞠着眸子感受到胸口被她一掌推开的力道,却在陡然和愕然之下不得不顺从,后倾一步踩灭了蚊香,刚好仰去被褥之上。

      乍起的“叮当”声响得堂而皇之。

      他以肘撑身,在她指过来、凝着火焰的打火机下,举双手投降。

      矛盾于动作,他弯着干净的弧度人畜无害,双眼明如皓魄,至简至真:

      “你又不会离婚,同我在一起。要怕也该是我怕——怕被你骗人骗心,始乱终弃。”

      “太子爷演戏上瘾?”她唇角抽了抽,引着打火机重新燃好蚊香,不忘回眸赏他个白眼,“怎么不怕我讹财骗产?”

      他扬起下巴,干净稚气地笑着,一双眼却若攫住猎物的鹰隼:“跟我自身比起来,那些玩意儿才是最没价值的。毕竟有我在,身外之物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不会这么没品味吧,Luna·姐?”

      “行了,叫名字就好了。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记得某人一开始还因为我没用敬称皱眉头。”

      “……多久的事了。”

      “不巧,我记性好得很。可以试试?话说回来——Luna你最初的名字是什么?中文的那个。”

      “你没有查到?”

      “只知道姓‘倪’而已,其实很多事情我没有多查,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倪向贤。”

      “‘阿贤’?”

      当他宛转的音抑扬顿挫,以她意料之外的标准粤语发音稔出那个经久不曾被唤起的昵称时,她猝不及防,茫茫的目光本能下在第一时间尽数洒向他,锁他于中央,渐渐寻回焦距。她眨眨眼,低头复抬头,最终在通红的眼眶中忍俊不禁,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怀念。

 

      莫辨真假,长夜有他。

      闷了一天的雨终于倾盆,在窗外劈啪作响。

      屋内复归黯色。

 

      双眼适应前,腕处的结有拉扯的力道,她亦少有地乖顺,由那个力道牵引回被褥。

      她捕捉到他与夜色相融的身形:单膝跪在那里,修长的指由腕部的结缓缓下滑,于她掌心一托,仿佛满载虔诚。

      然而也不过刹那。

      末了,在风扇的耀武扬威下,头被拍了拍:

      “睡吧,好梦。”

 

***

*化用自《电灯胆》歌词“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一天你们会散,会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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