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秉烛游

纠谬绳愆,是所望于大雅。

【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向)(13)

开坑一时爽,没纲火葬场。

后面还是一点一点该列的都列了……一开始就想写个短篇爽爽的我不断跑偏爆字数,逻辑一捋再捋,希望没啥bug了,欢迎捉虫。

我看到正文完结的曙光了!(还有番外啊别高兴太早TUT)

  

***

  

  

「来让你一生最喜欢和珍惜那人,也摧毁你一生完全没半点恻隐。」

      

  五指紧紧包裹住的那只手有了转醒前的本能抽动时,他在惊喜中立刻散去紧握的力度仰到椅背上,心底舒口气的同时,盯住Luna轻颦的眉。

  脖颈上被细致绑好的绷带,让他再次想起先前她驾驶的那辆越野行车记录仪中留下的影像,滑擦打火机的指不经意一颤,那支烟躲过一闪而过的火苗,在他唇间无恙。

  方才燃好的烟卷一口未吸,被遗忘在桌沿,自我掩埋去灰烬里,哑声而逝,拖着无知觉的残骸跌进盘踞在地的领带,以余热灼伤蚕丝织就的条状暗纹与边缘的大写“B”刺绣Logo。

  这样的经历虽早已不是初次,医生的保证总无法让Gin安心半分——自少时她毅然挡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只能在病房一隅看着惨白面色毫无知觉的她束手无策起。

  影像中清晰记录了她如何在车队追击下九死一生——毅然追尾押运车前,至惊至险:她曾险些被岔路冲出的三辆车逼停,协同后方追车形成围堵之势,届时怕是要被持qiang的杂鱼打成筛子——所幸她对加固越野的性能有还算正确的预估,并未减速反而猛踩油门冲准前方横拦二车的间隙直冲而去,硬是撞出了突围的路。虽然同时玻璃被飞溅的血液挂了红——看来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小心翼翼捋走她汗湿的鬓发,手在她右耳处一顿。

  合目,抿唇,撇头,似按捺,似拒绝。

  然而到底,于Gin而言,只要她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按掉第三个HK总公司家伙的电话后,他烦躁地将手机丢去一边。回目时,恰好见她悠悠醒转,茫然地直望着天花板。

  方欲开口,喉头却有久未发声的沙哑隔阻。Gin清清嗓子,起身将吸管放到备好的温水杯中,坐至床侧轻轻递去她唇边:

  “饮水,润喉。”

  她疲惫地抬了抬眼,并未矫情,含着吸管一饮而尽,干干脆脆。拒绝其他饮食的询问时,瞥见他下颌隐隐的青茬。

  她眨眨眼,心绪微妙。

  严格说来,这是她幼时带他离开城寨后,第一次见到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他生髭须的样子。

  她心下冷笑,对他,对自己。

  “你不用做多余的担心。你们全部完蛋前,我不会挂的。”

  他终究不再回避她若有似无的眼神,径直回望,洌洌的眸光拥着两潭静水,深不见底:

  “你最好这样——即使是猫,也受不住大小姐的‘助人为乐’、‘自甘奉献’。”

  她一滞,言语为引,数念齐过。欲挣扎起身时,才发现空调被下的右手又被手铐锁在了床栏上。

  Luna心下翻个白眼:

  “你……”

  “大小姐不用做多余的担心,”剃须刀的低频振动沉稳压抑,如他冷硬的音,蛮横切断她,“比起其他,你只需要关心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让我们全部完蛋。”

  察觉到被他随意藏在字里行间的情绪起伏,她敏感地冷静下来:与其同眼前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做无意义的口头纠缠,不如赶快见机行事、趁早逃走。

  她佯作哑口、闷声不言,不再刺激他的同时,暗自打量周遭环境。

  房间设置让她免不得愕然:与她儿时倪氏半山家宅的房间和婚房近乎如出一辙,她甚至一时无法确认是否身在医院。

  运动服已被更换,那藏好的诸多简要工具定已被一并收走。她侧了侧头,感受到后脑偏右处细长的异感——好在埋在发丝里的发卡没被收走。

  Luna尽量自然地抬手去摘那枚发卡,在剃须刀与桌案再次拥抱前,悄声收入掌心,同时他音声突至,她不由一骇:

  “大小姐应该很清楚,你之所以会成为‘典狱长隐秘的太太’,只是因为,我尊重你的意愿,”发丝被发胶整洁固定好的常勤复归光鲜,缓缓于镜前转身,貌似无意,取出抽屉中的口琴,“我从未担心过,若此事公开,能否保证好你的安全——对我来说,不存在否定的答案。”

  连抽屉里口琴的位置,与口琴上的划痕,都似曾相识到令她心惊。

  “所以,大小姐也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踱步而来,施施然坐去床尾,拇指摩挲着口琴上深嵌的划痕,低下来的眸子盯紧她刚才掠过的右耳,“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在意。”

  “这就是你‘保证好我的安全’的方式?”她嗤笑着晃晃手铐,哗哗作响似将满满的冷水劈头泼给他,“你让其他人,包括你老板不能伤害我的方式——就是你自己来伤害我吗?”

  床尾安坐的Gin听若未闻,只自顾自用有失音准的旧口琴吹着《天若有情》——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过去你曾寻过,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若可以,谁愿意在熟悉的旋律又被曾贴身携带的口琴再次吹响时,于被下掰弄着发卡妄图撬开束缚,时刻与故人剑拔弩张?

  初被卖到曼谷时,她也并非水火不侵——哭肿的眼中有愤怒不甘,有不舍悼念,还有不可忽视的、对于他和自己再难回头的认清。

  对杨自立,她或可为达目的扯出笑脸虚与委蛇;对他,不行。

 

  “大小姐,你讲过,你憎我们所有……”在乐音戛然而止的寂寂中,她匿于被下的动作骤停,抬眼见他噙着唇角似是而非的笑意,一字一句,坠珠碎玉,“骗子。你同你爸爸都是。”

  “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我Daddy?”Luna被气笑出声,挥开他伸过的臂兀自挣扎着起身,“况且,我为什么会嫁你,你起初就心知肚明——那你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曼谷重逢以来,他的自我控制已可谓完美,更胜自己。如此刻般情绪起伏失声而笑的样子,早已被深掩去遥远的回忆中。

  噗通——

  口琴落去地毯之上。

  未及她有所反应,一切乍然发生:他以膝为支,矫捷利落地压去她双tui之间,单手松了衬衣领口,一撑锢在床头——她颈侧的位置;右手捏紧她的下巴,侧首吻过。

  “他知不知你嘴里和胸口有疤?”

  呢喃的热风顺势钻入耳道,她全力偏头躲开的同时,他右手渐下,徘徊到胸前衣扣处一解。

  “小人之心。”

  微哑的音在拂过耳畔,吹缓他的动作:

  “如果你确实无计可施,想我死来保护你老板……”

  无名指上的晶莹斑斑驳驳,她终有余力抬起伤口被挣裂、鲜血淋漓的左手,抚过他的鬓角,划着五线殷红,于颊侧停驻,潮潮腻腻:

  “把我脖子上这圈拆去,再用刀原样来一道,会更快。”

  Gin叉进她的指缝按住那只手,戒指侧畔,交织染就的赤绯枝桠无分彼此。再麻利地向前一凑,近到侧脸便可吻到她的颊。

  温湿的触感于耳垂一绕,激她觳觫,寒意顺脊而生,冲进四肢百骸催长满臂应激般的鸡皮疙瘩。

  所幸并未停留,疏忽片刻即过,Gin不屑地一吐,她右耳上那枚有价无市的珍贵耳钉便撞去墙角,空凝一滴月光,低调饮泣。

  “那群杂鱼的来意,你不是不知道——你是自愿的,更连我都算计上——”

  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捧着她的脸直直凝视。鸦睫密长,掬两扇壁灯残光,笼去眸间遮了层将明不明的伪善,衬他缓目若叶,无辜无害;唯眼白上蜿蜒的血丝浸润水意,右颊整片的血痕给他原本的秀隽添了抹绮艳决绝:

  “太子爷现下处境不安全,你还跟他扯到一起——看来大小姐的决心也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坚定。”

  “他的处境多半有你们功劳,要你猫哭耗子多管闲事。”

  “大小姐,你别逼我。”

  “我逼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逼自己。别任性了常勤。你觉得到现在还跟我绑在一起,对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也再回不去了。”

  她半分不退,谑然回望,观赏他那张完美的面具溃不成军。

  他的伶牙俐齿贯擅蛊惑人心,却屡屡对她缴械。

  “没有。”

 

 

  ——没好处。

  我也未想过回去。

  只是你讲过,即使受了伤,再睁眼时能见到熟悉的景色,就会安心。

  忘了也没紧要。

  我记得全部。

 


  “但,还是要委屈大小姐。”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指节凸出,手指修长,掌面多处的厚茧是他自幼至今技艺傍身的证明——她曾甚为欣赏的证明。

这双曾被她牵着带到身边、又牵着她离开诸多危险的手,如今慢慢爬到她颈部两侧,静静圈住,任大动脉雀跃于虎口之下,用力之前,拇指便擦着绷带抚过去,连同双臂交叉于她背后,成一弯紧拥的怀抱。

  一把骨头硌得生疼,犹是收紧力道,似恨不得折断碾碎她,于怀中。

  抚在后脑的手,又是温柔的。

  嘴上说着委屈,行动却是半点都不客气。

 


  ——“当年我Daddy对不住你,你要复仇,直接讲——明明是私仇,偏要套着报恩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自尊还是自卑,你心里清楚——也让我更鄙视你。”

 


  他不后悔杀了倪孝礼。

  她的态度也从未影响他的心。

  早在做事起初,常勤便准备好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

  正如倪孝礼种下的因,结成他复仇的果。

  今日之果,亦将成他日之因。

  她要复仇,他当然可以理解。

  于他而言,爱不及乌,恨亦不及乌。

  他从来只望着她本身。

  所以,她恨她的,他爱他的——

  可以互不相干。

  倪家消亡,反而才给他尽情去爱的机会。

  他执着于身边的位置,蛛丝马迹视而不见,以免她一意玉碎、破釜沉舟。

 


  人似鸢,欲如风。

  无风鸢不起。

  风剧而鸢折。

 


  “我哋返港得唔得(我们回香港吧)……”

 

 

  规律的敲门声终究打断Gin不抱希望的等待。

振动的手机同时嗡嗡作响,他落落起身离开,接听后顺手开了门。

  换药的护士推着药品车低头问礼,未再多话。


  “狱长,出事了。”


  手机另一侧Chai带来的讯息不容乐观,Aguang已在赶来这边的路上。

  他同时盯紧那名聪明回避着对视的护士:步履沉稳、稍紧的护士服藏不住背部与手臂隐隐的肌肉线条、以免洗消毒液做手消时可窥到左手虎口边侧与食指指腹及左右的老茧——Gin一心二用,当下对屠宰场那边与此地的形势有了判断。

  Gin悄声锁了门,压轻步子渐行渐近,护士左手再次下垂时两步上前,瞬时侧身按其左手用力一压,藏好的qiang走火,两发子dan径直没入护士左腿旋出一地血花;右掌横过,逆其肩、肘关节一折、一绕。清澈干脆的咔嚓声中,“护士”左臂脱臼贴去背后,qiang被卸掉。

  原本展臂欲向前拉开紧闭窗帘的“护士”始料未及,惨叫反击的倏忽之间,右肘关节已被zi弹炸开。双倍剧痛之下乔装的护士一时失去反抗之力。

  “你这样水平,对付我远远不够——你们从情报到判断,都漏洞百出。”

  无视其狠狠瞪过来的眼神,Gin半面血痕辅以冷笑只似挑衅。以试探性言语和对方的反应肯定了自己的预判后,他凌厉一脚踩其右膝,又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折裂声:护士本能弯身时他已勒其颈,大力一转——

  Gin将失去意识的护士扔开,顺手用抽屉的手铐将其锢去窗边护栏,搜身确认后继续拿起手机,系好领口的同时简要吩咐着:“打给Aguang,让他快点。带了多少人?……我知道了。一楼查仔细点,控制着动静。”

  轻车熟路,一气呵成,刚涂好发胶的发丝分毫未乱。

  以湿毛巾草草擦着右脸,他几步回床前拿起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拨通内线。很快重新有人敲门,是全副武装的“安保”——显是识得,开门便毕恭毕敬询问他现状。

  “扣好屋里这个,十分钟后有人接。去查查今晚当班的医护,我猜不止一个。还有对面那家酒店——从楼顶往下查到二十层正对这间的房间,重点查开窗的。抓不到活的,也要拷下监控,必要时打这个号码‘bao警’。”

  他拉开衣柜戴好qiang带qiang支,不忘装好地上的口琴;细细为她扣好前襟,将西装外套披给她后,打开床栏一侧的手铐。

  盯她片刻,Gin将衣柜里的防弹衣仔细为她穿套好,系妥帖,方才伪装护士那把轻量的伯莱塔Nano亦被塞去她手中。

  理清形势辨析利害的她难得顺从,无言的默契中被他轻手轻脚打横抱起。

  门被猛然踢开,惊到走廊经过的小护士。

  她立刻辨得,这是她前期探查过数次的圣莲高级医疗中心——VIP区十九层尽头毫不起眼的上锁房间。

 


  ——身在敌营,不乐观。

 


  Luna尽力抬了抬头,越过他的肩臂,望后方的白褂粉裙黑jing服忙忙碌碌。

  他身上干干爽爽,没有她厌恶的香。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应声而开,前厅的护士长识人眼色,忙去按下电梯下键。

  眸子眯了眯,行色匆匆的白大褂中,她瞥见一人混迹其间,目光却始终飘在自己……或者说、常勤身上。

  那人不着痕迹随着翻阅病历议论纷纷的医护向前行近,手抄在口袋中。一旁的小护士回头问着什么,那人张口应着,视线却始终滑在偏处、电梯之前。

  握qiang的右手向上攀了攀,左臂绕至他后颈,她将脸靠到他右肩之上保持完整的视野。而他岿然不动,任她动作。

  背后望去,只若相拥时亲昵的撒娇。

  “十九层,欢迎。”

  电子音响起的同时,电梯门与玻璃门同时敞开,乔装医生拨开挡住视线的护士,几步上前至射程以内,shang膛,抬手举qiang。

  她早已拉开保险,等待此刻。

  于是比其姿势到位前更快,Luna的伯莱塔已越过他的左肩送zi弹飞去那人右膝,那人身子一歪的同刻第二发zi弹穿过他持qiang的腕,那把滑落在地的格龘洛龘克被慌张逃离的医护踢远,身着防弹衣的“安保”们已大步靠近将人擒住。

  Gin踏入电梯前的最后一刻,她利落地向厅顶灯开qiang,将骤然扑下的魆黑剥离于电梯门外。

他可以在电梯的镜中清楚望到,她仍拥着他的肩背,靠在那里状似缱绻,细瘦却有流畅肌肉线条的右臂在他过大的西装外套之下,曲肘一靠,伯莱塔的qiang口便抵在他后颈。

  “如果……”

  过近之距,她急速的心跳仿佛同样跃在他的胸腔里。

  薄唇轻翕,擦过她的耳廓:

  “如果九五年四月一日香港飞往休斯敦的航班上,有剩多一个座位……”

  qiang口未动,她放松环抱的力度,拉开间隙。他犹似木雕静立,恰给彼此对视的余裕。

  Gin眼睫颤了颤,将那层漾漾晕开的微澜撇了去:

  “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点解呀常勤……航班冇位。我check几多都冇啊(怎么办啊常勤……航班没有位置了。我查了好多次都没有)……”

  “美利坚我冇兴趣,去唔到就去唔到。大小姐,算咯,我等你返嚟(美利坚我没什么兴趣,去不了就去不了。大小姐,我等你回来)。”

  “……不行,上上次返嚟Jimmy唔揾到,上次系哥哥闹失踪几耐见唔到,我担心(……不行,上上次回来丢了Jimmy,上次哥哥闹失踪好久都没见到,我担心)……”

  “你当我狗啊,大小姐?”

  “讲咩啦你!”

  “我知,好啦,我冇事,安心?”

  “唔得(不行),我……”

  “走堂咁耐会被炒鱿鱼(旷课这么久会被开除的)。”

  “夜校啫(夜校而已),我可以……”

  “嗰系我自己勤力考嘅(那是我自己努力考到的)。仲有,三叔公揾我做事,你知(而且,三叔公也有任务给我,你知道)。”

  “三叔公……?”

  “嗨呀(对)。”

  “……我只偷偷话你知,Daddy不钟意三叔公嘅:做手脚搞嘢,唔好同他好friend(我只悄悄告诉你,爸爸不看好三叔公的:他总暗地里玩花样,别跟他走太近)。”

  “……好,我知咗(我知道了)。”

  “……咁应承我,喺我睇唔到嘅地方好好保重——唔死咗(既然这样,你答应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要好好的,别死了啊)!”

  “好啊,大小姐都系,保重自己。”

 

 


  “咔嚓。”

  她扣下扳机。

  合金声响。

  提示子弹用尽的机械摩擦,不及她随手丢下伯莱塔、金属撞地的浑厚。

  唇舌间,Luna吞没了倪向贤。

  混沌的死水排不干望不穿,视而不见才是解。

末了,她扬唇一笑,眼角眉梢成一段舒展的月色:

  “没有如果。”

 

 


  ——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

 

 


  Gin当然无比清楚,相较杨先生,她更恨自己。

  曾有多亲密,如今便是翻倍的恨。

  他一直晓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是她最爱的人。

  但他有自信,是她最恨的人。

  如果她可以更不择手段一些,抛弃一些天真伪善的原则,她的仇可以报得更容易——但凡她向那样靠拢半分,Gin的业障都不会如此深重。

  咎由自取,万果有因。

  东南亚流离经久,过错、果报,仿佛曾经的折损与屈辱,堆积在柬埔寨地下黑拳场的狗笼里被金钱与血水洗刷,一叶障目——他已不太记得如今只有她会唤起的那个“常勤”,曾是什么样子。

  而她仍是他多年深系的大小姐——自曼谷重逢起便确信无疑,虽然从那时至今,她自己未曾承认认。

  她从来都是倪生女。 

  当年她知道倪志杰还活着的时候,那副表情,历历在目。

  所以,她肯为了救倪志杰放弃第一次杀杨先生的绝佳机会,Gin毫不意外,且早已预估。

  同样,能放弃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从来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并分清先后主次。

  复仇是必要的,而亲人是绝对的。


  罪愆无恕,作茧自缚。而今诸事,因果应得。

  但,即使偶有突如其来的假设——

  Gin也从未后悔。

  一切。


  缄默之间,环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一层,欢迎。”

  门应声而开,Aguang带着四人已候在电梯门口迎接,职业素质过硬地未对狱长怀中的她有分毫多余关注,语速飞快、简要汇报:杨先生来过不久后谷场遭窃;丢二抓一,但又被杨先生带走;刚才一楼发现的可疑男子已被带上车。

  结合方才Chai电话里的汇报,他梳理出大致——多半是杨先生趁风使舵做的局。

  Gin似乎明白了杨先生语音讯息中那句“送我‘左膀’的礼物”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上后车等我,”Gin心下初定,将她稳稳置去副驾系好安全带,不忘将右腕的手铐重新铐至右车门上方的抓手,“Aguang,你去一边等着,一会儿送她回家。”

  “抱歉狱长,是回您……?”

  “我家。”

  部下即时鸟兽散,Aguang乖觉无匹地默立一隅。他取出后备箱里的医疗箱上了驾驶座,在狭窄的车内空间里捧起她挂彩的左臂,消毒局麻、缝合包扎。

  蟾光拨云如裂帛,洒在窗外雪沫般纷纷洋洋,飘进来,他们被没落满身。

  直到下车,他被霓虹浇了满面光影,望不清神色,只是四目相对,定定许久。

  最亲密的关系,最熟稔的相知,最生疏的心。

  眼波交错,至近至远。

 

  她仍很在意他怎么死。

  正如曾经她在意他怎么活。

 

 


  ——再见或许就是到期。

  但我还是想再见到你。

 

  

 

  “大小姐,我不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Aguang上车发动时,副驾窗前,他唇瓣开开阂阂,在她始终未移开的眸光中,拼出无声的承诺。

 

 


  ——愚者不释炬,必有烧手之患。**

 

 


  执炬而灼,释炬则盲。

  他愚痴。

  他向来甚她愚痴。

 


  ……


  “有无烟?”

  “少抽点啦——Harbor港买那么多都抽光了,仔细猝死。”

  “只怪当时人生地不熟忙着接头没再多买……Black Devil?哇,太子爷的嗜好真是……”

  “打住,要不要?”

  “腻死人鬼才要啊,我去便利店买啦。”


  阿元将车泊去树边阴影之下不起眼的位置,曼谷郊区村落在眼前大片铺展;便利店一灯如豆,极易被忽视于茂木与野草编就的阴翳;道旁国王画像的招牌年久失修,裹着落漆、污渍与斑斑锈迹,于寒酸枯槁的三两路灯下,一并昏昏欲睡。

  他亦走下车展目远眺,嘲讽自己昔日坐井观天。

  “MJ先生?”

  随中气十足的女声一起投来的,是手电筒的光束。他应声转身,脑海中对应寻找着耳熟声线的主人,踅近几步时,对面镌着风霜岁月的脸已爽朗笑开:

  “真是你啊!这副打扮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

  “Tulley姐?你住在这里啊,”他以识出的友好婉拒这位曾对Luna多番照顾的好心长辈的客套,“今天不当班吗?”

  “当班……嗨,你还不知道吧——那家商超啊,趴了,”年长的女士摆摆手,浑不在意,“Luna辞工后不久就……我也不知道是大老爷们选举的事儿还是其他什么,总归很多小生意倒的倒趴的趴,我年纪也大了,更找不到什么工做,就回家来,把地重新犁出来种点东西——你看我也不知道能碰见你,不然……要不你等我会儿,我的地不远,我刚从那儿回来,咖啡豆……”

  “大少爷?”

  “哎哟,这真是……我就说,以前看你的派头就知道不简单,也听超市小姑娘们说起你是什么什么家族。嗨,果真啊,出门都带保镖……”

  善察人心的他捕捉到大姐的欲言又止,拍拍阿元的肩让他先回车上,自己弯唇笑开:“是我朋友,不是保镖。那些都不重要——没你们支持,哪有我们?这次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尝尝Tulley大姐的手磨咖啡。”

  好心的大姐在他的言辞中眨眨眼,半晌沉默后也曲着她为之自豪的纹路露齿而笑:“Luna还好吗?”

  MJ笑着点点头:“下次带姐姐一起来。”

 



  “不愧是太子爷,交友面还真广。”瞧着他发动车子的阿元向窗外吐了口烟圈。

  “大概三、四年前吧,我第一次正式参与Jarustiwa总部内部会议。年纪小经历浅,多的无法讲,只草草提了句:Jarustiwa向来以和为贵,不是黑心资本,不鼓励用命加班,请按计划合理休假,”他笑着侃侃而谈,似乎答非所问。但阿元知道没那么简单,“之后,我的发言却流出去——被奇怪的专家和媒体肆意解读,讲Jarustiwa计划缩减产能——然后你能猜到吧,股价第二天就跌下来了。我家老头子不得不亲自去分公司特洛伊娱乐,提前发布酝酿了一年还不太成熟的光影计划,拓展影剧市场,让谣言自破。”

  “等等,三、四年前,你成年了吗?刚成年?谁会把小鬼的话当真?”阿元一副“与你们格格不入”的夸张。MJ被逗笑,耐心解释:

  “对我们而言,任何公共场所的发言,展现在公众面前的只有‘姓氏’,与年龄、性别,甚至死活都无关。Luna说得很对——虽不是时刻受Jarustiwa荫护,却时刻代表着它。”

  他拨开远光凝望着看不透的远方,轻声长叹:

“我的一句话可以让Jarustiwa股价下跌险些掀起裁员风波;TN集团前任董事、首富Pakorn去世连彩票数字都可以影响;TN现任董事夫人失踪的消息貌似被瞒得天衣无缝,悍匪却可以精准定位你们,又被莫名其妙的空穴来风波动股价,连锁商超接连倒闭……我们这些人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蝴蝶在扇动翅子。”

  “我果然小看你了啊,少爷仔,”阿元一脸复杂地捻灭烟蒂,调试着qiang支,多加几磅力的同时谑笑,“其实啊,方才妹妹仔讲要单独行动,我还以为你会闹——都做好看好戏的准备了,比如她用手铐把你锁在车上。”

  MJ不觉冒犯,反被这番生动的想象逗笑:“我是那种性格的话,此刻根本没机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没错,我会不管你说什么,都送你回家先咯,”阿元上膛瞄准试着手感,“哎,等下换你试。硬仗可要保证家伙衬手——当然,起初我也没想到,你这位少爷仔会跟着蹚浑水——你们都讲过嘛,‘时刻代表家族’咯。看来妹妹仔魅力大得很,能让你都赴汤蹈火做这没好处的事。”

  “我也说过,前提是‘展现公众面前’——在这样三不管的地方,Jarustiwa的标志和社交软件上的脸都形同虚设,”他一瞥地图导航,打着方向在夕阳拢回最后的余晖前拐至小路,虽狭窄却足够平坦隐蔽,“至于好处……说真的,我既不是为了帮你,一开始更谈不上什么激浊扬清的大志,只是‘家中遭窃’;同时,救了她的亲人,她才能安心走后面的路——只是这样而已。但现在看来,有没有好处,还很难说……”


  他还清楚记得先前被红毛、花臂一行找麻烦之后,以防万一也曾以顺走的qiang为线索调查过——dan药零件皆出自Harbor码头等五大hei港的上任把控者Kochai的线:从一名叫Tim的香港人处提货。

  红毛、花臂一行正是为被捕入狱的自家大佬Kochai出气,而Kochai恰在北孔普雷服刑,至今不得假释。

  那之后他们颇老实,自不会突然针对他们再次发难——何况这次针对的,似乎并不止是她:毕竟她能扮作他的样子把人引开。

  巧多生暗鬼——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帮他查零件来源流向的Walid曾无心提起:Deron是其中之一。

  如今知晓那位不简单的Deron夫人同样不简单的来历后,MJ愈发怀疑Deron的动向——虽然大多数稳妥派绝对会就此收手,但他担心失去大靠山又露出马脚的Deron会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利用算计他以及他和她的关系,达到将Jarustiwa拉下水、在选举中自顾不暇的目的——甚至再进一步,引Jarustiwa和TN鹬蚌相争。


  与阿元交换位置后,他立刻解了手机锁,连日来第一次打开Jarustiwa的加密内网,选中机器人般默认头像的老头子,将最终结论与合理的推测尽数整理好发送过去。最后附上了那张已删除全部备份、在3.5英寸软盘中复原的香港jing员电子档案:编号28250,Jenny Tse,谢锦怡,油尖区du品调查组高级jing员,1992.8.20辞去职务——照片中jing服被年轻的Deron太太穿得利落得体——谜底揭露,倒是先前的几点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顺带催促阿元再快些。

  MJ飞快划动手机查看着新动态:Dael与Walid的社交软件个人界面有了更新,好友可见——

  “贺Jarustiwa!‘灯塔’义卖战果!”

  配图是做工算不得高明的佛像和技法精绝、细枝末节交错着不外传古老手艺的编制花环——他一眼便认得那是Kavin家、Kittiyangkul家族的标志,以及大额认购书。

  好在,没有TN的东西。

  选举前夕的惯用套路,打着“义卖”旗号的zheng治献金——兵不血刃式的利益交换。

  “大少爷,我知你们这样的人一向好忙,”阿元乜到他严肃的神色,咬着烟蒂含糊道,“如果有重要的事要走,不用顾虑啦。只要没有阿Gin,我自己基本也不会失败啦。”

  “没什么,只是要重整思路而已,”他瘫去椅背叹口气,沉吟片刻,假作不经意问起,“那位典狱长Gin,真有那么厉害?”

  “这样讲,我以前在柬埔寨跟他关在一起过,也都打过地下黑拳,但他能打我十个。”

  “这么夸张?”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现在不好说,但总归是个狠角色,能不对上当然不要对上咯,我们又不是去拼命,”阿元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持续深踩油门,“又讲回来,当年跟倪家混过的,哪个简单啦——哪怕逃到国外也能做guo际tong缉犯。连年轻时候的大老板——别看他现在半死不活——也能顶着心脏病去跑马拉松给弟妹挣奖金——还是小老板告诉我的。”

  “我还想多听听倪家的事,但……阿元哥你看看后面,”他收回停驻确认已久的望远镜,回眸正色,“我们快到目的地了对吧?后面那辆,是监yu押运车吧?”

  “没错。啧,时机不好,先减速等他们超车……”

  “不,我觉得时机刚好。我有个计划,来……”

 

***

*系《天若有情》歌词。

**引用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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